第97章

  “怎么了,小炽。”母亲看傅炽还站在门口,笑着招呼,“进来啊,这是爸爸,你不认识了吗?”
  傅炽下意思偏头躲开了女人探向他耳垂的手。
  圆润又细腻的粉嫩指尖顿在在空气里。
  母亲眉眼微微下垂,显得无辜又落寞。
  傅炽盯着她,咬住牙关,不语一词。
  空气绷紧了弦,母亲抿抿唇,有些伤心的模样,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,扭头看他,“进来啊,把门关上,蚊子进来了。”
  傅炽驻在门口,泛白的帆布鞋踩在门框外的水泥地上。
  “这孩子跟我闹脾气呢最近。”母亲笑着扑进男人的怀里朝他撒娇,“你快说说他。”
  客厅很小,男人就坐在餐桌边上,右手边的杯盏有绿茶在水中舒展,但杯口却不见水渍。
  他不着痕迹地把母亲拨开,从女人的的长发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来。
  这是傅炽自从有记忆之后第一次在相片之外的地方见到男人。
  白衬衫黑西裤透气的面料,头小肩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时下最时髦的黑框眼镜,每一根发丝被精心打理,鬓角柔顺,面部看不到胡茬,甚至看不见粗大的毛孔,皮肤比傅炽还要细腻些许,一双跟傅炽从一个模子里刻出的桃花眼眼尾勾出下垂的弧度,眼尾带着丝丝微不可见的皱纹,一派儒雅随和的模样,确实有着让母亲当年不惜与家庭断绝关系都要结婚的本钱。
  这些年他过得很好。
  好到母亲坐在他旁边,不像他的夫人,倒像他的佣人。
  “叫小炽是吧。”男人跟母亲低声交谈了几句,半搂着母亲的腰近乎诱哄着把人安置在另外一个椅子上,笑眯眯地招手,“我出去读书那年你才......”
  “三个半月呢。”母亲适时补上。*
  “哪一年来着?”男人问,“瞧我这记性。”
  母亲白他一眼,眼波流转竟还能透过这具衰老的皮囊窥尽当年的万种风情,“他今年十二啦。”
  “是啊。”男人笑着用手比划,“走的时候脚还挨不着地,现在都快比我高了。”
  听了男人的话,母亲这才细细打量傅炽的身高,一件泛黄的白色短袖洗的松松垮垮勾在胯骨那,一条宽松的休闲短裤裤管颇为逼仄地束在膝盖上面些许,“哪能比你高啊,还得再长几年。”
  “得给孩子买几套衣服了。”男人起身,帝国最新款的终端从衬衫袖口露出来,“省得他换鞋,这个点商场还开着,就这么去吧。”
  出门的时候,男人把掌心自然地落在傅炽肩上。
  稚嫩的身躯晃了晃,没躲。
  男人的余光瞥见傅炽胸口挂着的银色链条,“这个项链很好看。”
  傅炽闻言低头,银色的链条衬在白色短袖上,指甲盖大小的长方形坠饰简约又朴素,就是偶尔在光线下折出的亮光增了点赛博金属的风格,他歪头想了想,“朋友送的。”
  男人哂笑,“挺好看的,稀有金属。”
  父亲只在家里待了一天,接着母亲火急火燎地把房子托人转卖了,拾掇着包裹从希德05星搬到了中央星。
  那是傅炽第一次体验星际航行。
  虫洞跃迁的出入大厅是悬浮在空中的一个巨大的白色球体,傅炽眺望的时候白球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下,甚至分不清球体与天空的边界。
  走进大厅的时候,傅炽落后了半步,随着空中机械女声精准的倒计时归零的剎那,白色球体打开密密麻麻的洞口,一架架黑色飞行器升空,蓝色的火焰在引擎管中燃烧暴鸣,下一秒飞行器汇成黑色长流的舰队转瞬间便越过了音速,音爆声转瞬即逝,再眨眼间数十架黑色机械巨兽便消失在了天际。
  傅炽仰头看着。
  仰头追随着飞行器在天际留下的白色弧线。
  久久未曾回头。
  回神的时候门已经关了。
  傅炽狼狈地寻找开门的按钮,最后还是跟着别的客人一起进去的。
  父亲在人群中也称得上是鹤立鸡群,非常显眼,他驾轻就熟地买好三张船票,傅炽沉默地走到了有些局促的母亲身边。
  母亲下意识地抓住了傅炽的手腕。
  这一回傅炽没躲。
  倒是母亲有些尴尬,她想把手抽回去,但指头抽动了很久,落在傅炽手腕上的力道始终未曾减弱。
  在这个地面反光到锃亮的大厅里,她精心挑选的过时服饰格格不入。
  她捏紧了父亲递给她的通往新世界的船票。
  死死地攥紧着。
  过关的时候海关照例问话,父亲把被检查过的终端重新带回手上,整理衣袖的时候,手肘轻轻搭在柜台上,随意两句交谈,一双桃花眼笑得时候会眯出两三缕皱纹,把工作人员逗地花枝乱颤,咯咯直笑。
  傅炽搭上了黑色的飞行器。
  飞行器冲破大气层到达空间站,蔚蓝的星球在脚下白色的光晕在其上流转,透过驾驶室的玻璃能看见前方的飞行器有节律地降落,与通体黑色的巨型战舰对接。
  飞行器发动机停止抖动的时候,父亲解开了安全带,“走吧,去船舱里。”
  幽长的通道铺满红色的地毯,沿途傅炽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,就连用餐的时候,都是墙壁里镶嵌的机械臂悄无声息地弹出像魔法一样变出食物。
  傅炽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  母亲死死扣住傅炽的手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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