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

  第51章
  夜色犹深,月色胧明。
  戾英离开之后,洛襄在来到她的庭院之前,曾在清寂的王寺独自绕行了一圈又一圈,而后中途回了一趟佛塔。
  佛塔前侍奉的小沙弥缘起已倚着门睡着,美梦犹酣。
  寂静中,他的肩头身上落满了杏花,有如覆着浅雪,走动间悄然落下。他伏于案上,沉心定气,继续一字字撰写经文,笔尖却始终不曾落下。
  洛襄脚步放轻,行至案牍后方一处隐秘的藏书架。他抬手,从数本厚厚的佛文经卷之中,抽出一卷夹在其中的绢帛,放置在案前,缓缓摊开。
  是那一封他从乌兹王庭带回来的婚书。和戾英递上来的那卷婚书出自同一笔,同一张绢帛。
  案上错金博山炉的檀香一直未熄,薄薄的烟气散出香息,已是极淡极淡,连带着婚书上的红纸金字都朦胧起来。
  烛火幽幽,洛襄在暗中凝视着绢帛上被烟气掩去的字迹。
  好似字迹淡去,上面的语义随之模糊,他就能不通其意。
  洛襄止住了掩耳盗铃的可笑念头,一晃眼神思悠悠,不禁想到了那一日。
  他要将这卷婚书交予她之时,她决然拒婚的神色。
  向他谈及她的心上人之时,她眼中迸出的光亮。
  断言她和她的心上人没有缘分之时,她强颜欢笑的涩然。
  按照戾英所说,他和她自小一起长大,情深意笃。即便数年不见,方才亦可以这般亲密无间,如同他少时见过的,那些红尘里一对对相伴的俗世恋人。
  王子王女,天作之合。
  当时,她原来只是不知道,莎车国的王子戾英就是她父王为她定下的未婚夫婿。
  谁能不说,本来阴差阳错,确是一桩天定的姻缘。
  洛襄猛地一抬手,收拢了面前的绢帛握在掌中,沉闷一夜的胸口充溢着莫名的涩意。
  他端坐案前,闭了闭眼。
  再睁眼时,已近燃灭的烛台火光煌煌,烧得很旺。指间的绢帛轻飘飘地流泻下来,边缘掠过烛台,火光摇曳跳动。
  空中升腾起一丝极细的烟气,火苗缓缓吞噬柔软的绢丝,留下蜿蜒的黑痕。
  洛襄静静看着,没有动。
  婚书若是就此烧毁,这桩亲事便再也无凭无据。
  再加大寺防,让戾英无法再轻易闯入见到她。长此以往,王子终会娶妻,王女终会淡忘。
  那么,他就可以将她一直留在王寺。留在他的身边。
  脑中已列出万全的应对之策,眼前却恍惚看到她眼底的泪意。
  洛襄起身抬手,遽然掐灭了烛火。一纸婚书,除了边缘隐有烧痕,整体完好无损。
  贪婪的火光烧尽,暗室唯余一缕轻烟,袅袅散去。
  干净的指腹留下一道烧伤的焦痕,灼热的烫意带着一丝痛,传至心口。
  他终是克制了心底的恶念。
  月色下的佛塔清寂冷肃。塔内佛堂,大门紧闭,烛火幽芒。
  洛襄来到佛堂前,面朝庄严的释迦佛像,跪于正中,下令让行刑僧施了二十杖。
  刑杖加身,每一杖落下,刺骨的疼痛令他清醒一分。
  佛堂内,暗下去的灯火又亮堂起来。
  净空法师缓步入内,默默燃起木雕香案前的一对莲纹灯台。
  昏黄的烛火下,跪地的男人,脊背壮阔却清瘦,鲜血淋漓,透湿大片雪色中衣。
  净空法师别过目光,面对佛像,双手合十一拜,又朝着问道:
  “为何主动受刑?”
  洛襄闭目,沉声道:
  “师尊,我动了欲念。”
  净空法师沉默片刻,轻轻摇头叹息,道:
  “还是断不了念吗?”
  洛襄手脚冰凉,摇摇头,道:
  “爱欲断者,如四肢断,不复用之。弟子断不了对她的爱欲。因爱欲,还生了恶念。”
  他想要烧了她的婚书,毁了她的姻缘,强行将她留在身边。即便那个念头只有过一瞬,他便如堕深渊。
  净法师听他忏言,说起梦中之事,捋着白须掐指一算,叹道:
  “应如是生清净心,不应住色生心。梦中镜花水月,不过前世冤孽,皆是幻象。”
  “上一世,她就是你的劫难。此劫不消,这一世,她依旧是你的心魔。只要加以克制,消除业障,便能得道成佛。”
  洛襄垂眸。
  他甚至连梦中之人是否是她都无法确认。
  更不敢面对她,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。
  因为,他害怕会看到她惊恐的眼神。她一直信任的,由三哥亲手托付之人,因为一个荒诞不经的梦,竟对她抱有如此不堪的幻想。
  洛襄陷在黑暗里,将梦中之景从脑中抹去,尽数化作泡影。
  “弟子自请幽禁佛塔,直至断念。请师尊恩准。”
  如是不见,再不必念。
  净空法师将一串全黑琉璃串珠套在他颈上,默念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摇着头默默离去。
  长夜漫漫无尽,烛火一寸寸在燃烧。一滴滴殷红的烛泪落了下来,化作一滩泪冢。温凉的血饱含烧灼般的痛意,缓缓自脊背淌下,已渐渐干涸。
  洛襄浑身僵硬麻木,感觉不到一丝知觉。
  受完刑后,他坦然撩袍,从地上起身,由缘起换上一身干净的僧袍,走出佛塔,朝那一处满庭杏花走去。
  幽禁佛塔之前,他想要最后向她求证一件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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